婚姻不容易

五国十六城



婚姻不容易

坐标:广州,香港,伦敦。


冯凯歌回到国内,专门找我网上聊天,感谢热情款待。
我客气说,一顿便饭,何来款待。
凯歌解释,不是吃饭的事情,是见面。因为见到了我,回去之后朋友圈子里一扩散,得到了大家一致的羡慕。
原来,在我拒绝了几次老同事的见面要求之后,大家都不愿意再碰钉子了。这次凯歌回去发了几张吃饭时候的合影,大家都夸他面子大,能得到我的接见。


凯歌说,老大,同志们都很想念你。


我苦笑,你就给人说,我过得太差了,不好意思见人,就行了。


自始至终,我们都小心回避家庭问题。


我心底里真是有点好奇,不知道凯歌和小二十岁的老婆怎么相处。


婚姻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。


我的父母,分别是各自大家庭的长子和长女。他们身上,背负着照顾弟妹的巨大义务。那时候的中国父母,都是原始共产主义思想的忠实信徒。如果某个子女婚后的家庭经济状况比较好,他们就要千方百计平均到其他子女。
说起来我父亲还算是当年的高薪阶层,也受不住种种盘剥。
听母亲说,一次父亲出长差回来,正在洗脚,当时我那年方十二岁的叔叔,闯进门气势汹汹地质问父亲,你们家几口人,一个月花多少钱? 老家几口人,一个月花多少钱?
我的父亲,当时气得动不了,母亲扶他起来,父亲说,我怎么一只脚冷,一只脚热。

外公那边,也好不到哪里去。某年父亲出钱帮老家整修了房子,外公听说了,于是过年时候就直接要钱,也要整修房子。
父亲说暂时拿不出,外公当时就翻脸,骂骂咧咧。

我把父母婚姻生活中的种种龃龉,都归结于来自上辈人的盘剥。
如果父亲健康长寿,也许我的愤怨可以化解。但是父亲悲剧地早逝,我无法找到原谅的理由。


我从小就觉得家庭麻烦,所以抱定独身主义,直到父亲去世,才突然变了主意。
错过了追求DEBBY的机会,说一点不懊丧,那不是真的。可沈平是我的朋友,我衷心希望他过得好。
我没有想到,那么短的时间,他们的婚姻就触礁了。


沈平和DEBBY,也是经过时间考验的情侣。
结识DEBBY后,沈平每个周五,公司食堂吃完午饭就不见了踪影,翘班溜走赶去香港。
在香港,DEBBY的住处很小,只有一间卧室,所以沈平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,每天早上腰疼得起不来身。
是的,我和沈平都有点诧异,从电影上来看,外国人不应该这么保守的呀。


即便腰疼成那样,沈平还是坚持要睡到星期一的早上,再匆匆赶回广州。
这就是爱情的力量,他舍不得浪费一点时间。
沈平说,这样,他们一周只有三天见不到面,四天能见面。
见面的天数,多过不见的天数,他和DEBBY很在意这个数字的区别。
他们和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,几天不见面就寝食难安。


即使我们当年的收入尚可,也禁不住这样折腾。
不是DEBBY不体谅沈平,她不可能过来和沈平相会,根本进不了国门。


刚到英国的时候,沈平经常给我打电话。
就是那时候,我才知道,从国外打电话回中国,国际长途电话竟然原来那么便宜。
那么,为什么我打过去,那么贵呢?


我比他生年大一岁,实际上只早了几个月。他愿意听我的建议。可是我又能给他什么建议呢?
我甚至有些庆幸,不用面对这些问题。


DEBBY和我们,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

我们在电视上见过赛马,DEBBY家在苏格兰有个庄园,养的有马,那种高大的纯种马,和奥运会上看的一样。
开始沈平还很高兴,他不会骑马,但是他喜欢遛马。
他说,在广州呆久了,受不了苏格兰湿冷的天气,经常遛马回来,手脚耳朵都冻僵了,虽然气温并不算很低。


住在庄园期间,DEBBY说要去伦敦参加朋友的婚礼,却迟迟不动身。原来她是自己开飞机去,没必要那么早。
这个沈平是绝对不敢奉陪了。
DEBBY参加婚礼之外,还要为自己的婚礼作筹备,所以沈平必须同去。


沈平连车都不会开,即便是相对富裕的广州,我们这个年龄的人,也很少有买车的。
庄园的仆人开车送沈平去伦敦,对了,在庄园里,沈平第一次见到以”仆人“为职业的人们。
以前,他只见过照顾老人小孩的农村小保姆。


仆人先送DEBBY到机场,沈平开始质疑,毕竟在国内经常出差,对机场不陌生。
这个也叫机场?这么小的飞机?航站楼在哪里呢?
看着DEBBY驾机而去,沈平心惊胆战,试图和司机聊聊分散注意力。
司机仆人很有礼貌,但是话很少,有问才有答,而且是简短的回答,一句闲话都没有。


几个问答下来,沈平没了说话的兴致,想看看窗外的风景,苏格兰的荒原,有什么可看呢?
到了伦敦,让他郁闷的事情更多。
他可以理解女人需要漂亮的婚纱,但不能理解,婚宴用的餐具,有必要千挑万选吗?蛋糕吃了就吃了,讲究那么多干嘛?
他尤其不乐意所有的餐巾纸上都印着他和DEBBY的名字,然后带着各种污渍被扔进垃圾桶。


沈平告诉我,他认为英国人最好的风俗是, 婚礼费用由岳父岳母来出。
他在国内的全部家当,也不过换了两万多英镑。年轻人能有多少积累呢?


每次我去香港办事,都会拉上沈平和DEBBY吃大餐,可以报销,因为我的工作,确实有招待客户的职责。
沈平向我诉苦,香港,一份云吞面的价格,都是广州的六倍。


我们三个人在一起,谈谈笑笑,很开心。
DEBBY良好的教养,让我们的相处很融洽。
但这其实并非好事,尤其对于沈平,掩盖了的阶层鸿沟并不会消失,始终在那里,还是鸿沟。
我们知道她祖上是贵族,又如何呢?早就人人平等了。
DEBBY一个月挣三万港币,这也不是个吓人的数字。当年香港大学的学生,毕业就有八九千港币的薪水。
我们供职的公司,是所谓的民营高科技企业,在广州,月薪上万,就薪水算是高收入的。
那时候大排挡的服务员,食宿之外只有300块。
凡此种种,让沈平没多想DEBBY的身份问题。
然而要生活,钱,这个问题,是绕不过去的。


我后来长期出差在北方,公司的政策就是,三星级酒店住宿,出租车费封顶100,外加每天50的餐饮补助。
而项目里有合作的那些外企设备供应商,普遍的标准是,五星级,车费不限,餐饮补助250以上。


很多人有意见,公司的说法是,不出差,你不也要吃喝吗?
经常有人因为这些待遇问题跳槽离开,让我为人员调配大伤脑筋。


我吃饭很简单,但是有时候一天跑多个地方,出租车费严重超标,不得已就要克扣伙食费来补足。
其实我当时的职务,可以有例外,写个说明,副总签字就可以。
但是我不想这样,宁愿不要这些小钱,也懒得和财务部的报销人员啰嗦。


我就是个拧巴的人,沈平也是。
婚后,沈平发现,如果继续写程序为生,在伦敦找个还不错的工作,DEBBY将来要继承的那么多产业,他的年薪,拿来付每年地税的十分之一,都可能不够。


DEBBY有家族信托,不需要他养,可是沈平自己过不去。
他和DEBBY说,我除了写程序,干不了别的,我也不需要庄园和马,公寓有两个房间就够了,一个我们住,一个孩子住。
话是这么说,最后离开庄园的时候,沈平还是去看了马。
马对沈平似乎很有好感,毕竟,从来不压迫它,骑它,还陪它在苏格兰雾气弥漫细雨蒙蒙的天气里散步,多好的人类呀!
长长的马脸主动去摩挲沈平的手,似乎,马也知道,这就是告别,沈平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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