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个女医生
五国十六城
另一个女医生
坐标: 蒙特利尔,多伦多。
我在妻子眼中,是个具备丰富医学知识的人。
有时候甚至是太丰富了。
妻子问我,“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?”
妻子所谓“乱七八糟的事情”, 就包括“土法堕胎”。
当年中国有些非法的小诊所,把装满冷水的避孕套塞进早期孕妇的子宫,利用身体的自然反应把胚胎排出。
我怎么知道这些呢?
是在北京的那个“她”家里,没事翻书架,找到一本内部印发的材料。
当然文章的主旨不是推广这种方法,而是批判当时非法行医的严重性。
妻子隐约知道“她”,有时候和我开玩笑,说“北京那个女医生教你的吧”。
妻子不知道,还有一个女医生,蒙特利尔的。
那时候我住在多伦多,给一个咨询公司干活,常出差去蒙特利尔。
连着几天的会议让我心力交瘁,而且无比沮丧,客户无知又固执,项目毫无进展。
周间晚上去蒙特利尔一间华人教会的查经班,那天的主题是夫妻关系。
读到“你 们 作 丈 夫 的 也 要 按 情 理 和 妻 子 同 住 , 因 她 比 你 软 弱”,不知怎的,我象被闪电击中一般。
几年来,我没有因为放弃那个北京的她而后悔。
相反,我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道德满足感,觉得做了自我牺牲,让她能够去过更好的生活。
我们之间一直守着婚前的那条界限,因此我更加觉得自己的行为无可挑剔。
然而这一切的自我安慰,突然全部崩塌了。
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认,我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男人,辜负了她。
我很后悔,后悔自己没有熬过逃亡生活之后的心理黑暗期,后悔和她分手。
那句“因她比你软弱”,特别扎心。
我胃里翻江倒海,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。
出了教会,我扶着墙干呕了半天,却什么也吐不出来。
当年分手,我在北高丽,冰天雪地,我一滴泪也没有掉。
然而在蒙特利尔昏黄的路灯下,在教会残破斑驳的高墙下,我悲从中来,不可抑制。
周五又是一天让人心力交瘁的会议。
傍晚才从客户那里出来,酒店早上已经退了,我直接开车回多伦多。
刚出了蒙特利尔,上高速不久,我突然就陷入了一种全身无力的状态。
准确地说,身体的无力感还是次要的,更严重的是心里,就是什么都不想做了,不想管了,包括正在开的车。
快到圣诞节了,天黑的很早,我挣扎着把车停在了高速公路中间。
我似乎是昏迷的,又似乎是清醒的。
我能感觉到无数车辆从我身边呼啸而过。
尤其是那些大卡车,每次我都觉得我的小车似乎要被气流卷起。
最后是警察救了我,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了。
接着警察又变成了我的麻烦,我必须解释把车停在高速公路中间的危险行为,因为医院的急诊室并未检查出什么病症。
说也奇怪,在医院醒来后,我神清气爽,似乎只是睡了一觉。
我被要求去看精神科医生,虽然我觉得自己没事。
如果我从医生那里拿不到合理解释,驾照肯定是保不住了,还会有各种麻烦。
第一次见医生,我被她的大眼睛震撼了。
我见过美丽的眼睛。
DEBBIE,北京的她,还有北高丽的冷冰冰,西贡的小白,她们都有美丽的眼睛。
美丽之外,每双眼睛都有不同的特质。
DEBBIE的眼睛,让人感受到她的快乐。
她的眼睛,和小白一样,让人感到冷静沉稳。
冷冰冰的眼睛,虽然露出冷傲,同时也让你感受到纯净。
这个波斯医生的眼睛,除了让人震撼的艳丽,还有化不去的阴郁。
后来我知道,当我刚刚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候,她的家庭被迫流亡,辗转欧洲,最后才来到加拿大。
她父亲的秘书留在波斯,一天晚上,被一群军人从家里叫出来,当街枪杀。
她的父亲,一个做过部长的人,在蒙特利尔一家专卖女士长靴的店里,每天蹲着帮顾客穿脱靴子。
父亲抑郁成疾,不久便去世。
我的伊朗女同事,也有这样的眼睛,美丽,忧郁,深不见底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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